山中的糖果 - 所有的同行最終都將分道揚鑣
當我讀《山中的糖果》,以及《柔軟的距離》時,一幅幅熟悉的畫面撲面而來。抑或曾經在心底深處已然模糊的場景漸漸活躍起來,隨歲月流逝慢慢淡忘的許多人和事跳出來
,彷如昨日。我們曾經來過,曾經經歷過,這些曾經縈繞我們或將縈繞我們一生的情愫……
和鄧安慶一樣,我出生於80年代,我的家鄉在湘北長江邊的一個村莊,小時候夏天靜謐的夜晚,家人會在禾場的角落裡點然一堆艾葉,煙霧繚繞,熏走蚊蟲。我們躺在竹床上,看夜空下的滿天星光,熒火蟲在我們身邊一閃一閃飛舞。隱隱聽到長江水上輪船的汽笛聲傳來。每年這個時候,村子裡的青壯年都要去長江大堤上防汛抗洪。對了,和書中寫的一樣,我們那管爸也叫爺(ya),我們問誰也是叫“麼人”……
這就是我的家鄉,是我戶口本上的祖籍所在地。我們在那裡出生,長大。通過上大學,我們最終離開了家鄉,但親人們都生活在那裡,每年例行公事般回去一兩趟,然後速速回到城市。我們之所以無法捨棄則是因為我們的親人還在這片土地上生活,我們逝去的至親埋骨於此,我們最初的理想在這裡萌芽,我們年紀漸大,懂得了傷感,需要一處憑弔之地。一切,僅此而已。
由於地處於交通要道,近些年,政府瞄上了家鄉這片土地,將整體徵收為工業用地,整個村子將不復存在。我們逃離了家鄉到遠方,家鄉成為念想,而最終我們都成為了失去家鄉的人。祖宗的墳塋,耕種的田地,世代的居所,如今這一切即將無處緬懷,只能存封在記憶裡。
中國的農村給人們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印象,或詩情畫意或貧窮落後。我想對中國絕大多數的農村來說,應該是屬於後者。我們想像中的世外桃源,晴耕雨讀或許存在過,但至少沒有屬於我們這個時代。少時,我能體會到農村的貧窮以及貧窮所帶來的窘迫。但當我讀閻海軍《崖邊報告》時,還是被今天西北農村展現出來的冷酷所震驚,日漸荒蕪的村莊,孤零等死的老人,微如草芥的命運等與我們今天身處的這個熱鬧世界格格不入。
其實,你所看到的算計、市劊、冷漠,甚至殘忍,皆是因為物質的貧瘠。鄰里之間的刻薄、親戚間的口舌,大多數矛頭都是一些利益上的糾葛。
我的父母兄弟姐妹眾多,雖然也有些家長里短的抱怨,但總體還算和睦。小時候每每大年三十,嬸嬸們和奶奶準備豐盛的過年食物,父親他們五兄弟必定要和爺爺大醉一番。整個下午,媽媽和嬸嬸們就是在不停的照顧他們醉灑的丈夫。這便是小時候我對於過年的主要印象。後來,爺爺年事已高,奶奶、父親和伯父先後過世,我們和諸多親戚之間的紐帶就這樣漸漸斷掉了。如書中《有著血緣關係的陌生人》一文,我亦深有感觸。父親兄弟多,自然我的堂兄弟和表兄弟也很多,幼年時,我們一起上山掏鳥,下水摸魚,晚上鑽在被窩裡打“升級”。而今天,兄弟們中很多人去了遠方,也有一些兄弟在遠離家鄉的同一城市,但彼此聯繫也不多。兄弟們都有了自己的小家,相聚時反倒多了幾分拘束和客套,童年的那種親密無間再也找不回了。像父輩們大碗喝酒的場景不會再有了。
時間,終究將我們血脈相承的人歸於陌生。
《山中的糖果》關於青春期的回憶也是如此的熾烈與純淨。一言不合拳腳來襲的老師,上課偷偷照鏡子的同桌女孩,一起打架一起下河游泳的同窗……如野草,自由生長。老師的巴掌和家長的棍棒,沒有調順叛逆的少年,倒是時光和生活,讓我們脫胎,走上世俗眼裡正常的人生軌道。
少年的伙伴有些進入 體制內,談不上優越,更多的是安於當下,得過且過。有些還在為了生計而四處奔波,今天不知明天,生活的窘迫寫在臉上。他們,彷彿又在重複父輩們的生活,如父輩們教育我們一樣,教育他們現在的孩子。曾經譽為班花的女孩,成了孩子他媽,每次同學聚會,她牽著孩子姍姍來遲,吃飯時要照顧哭鬧不停的孩子,飯畢,抱歉地說,孩子要睡覺了,沒辦法我要提前走了,只能下次再聚,下次回來,一定要通知我噢。
我們在家鄉的少年時光,記載著我們的朦朧,懵懂,混沌。我們原本純淨,只因看過更多人走過更多路。心慌了,或者,心野了。
我和你在一個個十字路口相遇,或長或短的同行,然後分道揚鑣。我想總有一天,當我們老去,所有的回不去都將成為我們深深的遺憾。現在還能擁有的,還能抓住的,就不要輕易放手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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